第一个上名牌大学的亲戚,考进县委修电脑,还不如卖菜挣得多
逃出体制,去互联网公司996的中年人 ……《都挺好》剧照作者:鹿大萌宝叔是我最小的堂叔。去年6月,他辞去令人羡慕的公务员工作,到私企做程序员。这个举动,让宝叔再次成为老家人议论的焦点。宝叔觉得,公务员也就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,没那么多光环,“想发财此路不通,升迁又难上加难,除了稳定外,一辈子也就困在于此”。他想挣钱、带领家人脱贫,而不是一味地在体制内熬下去。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,宝叔这些年在体制内,走得很艰难。1宝叔的父亲,我喊四爷爷。四爷爷曾是家族里的骄傲,在那个年代,他高中毕业,后来又去部队当兵。本来,四爷爷是可以在部队里提干的,但因档案中的年龄问题被取消了资格。退伍后,他被分配到铁路上工作,成了家族里第一个端上公家饭碗的人。只是,在单位提拔的前一步,四爷爷因为高兴喝多了酒,在值班时打瞌睡,引发了一个不小的事故。提干的事自然泡汤了,他被“发配”到煤矿,当了一辈子的矿工。矿工工资低,四爷爷为了增加收入,只好去做各种生意,但每次都血本无归,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愈发紧巴。四爷爷一直说,要是当年顺利提了干,自己就不会过成这个糟样子,于是他要求儿子努力学习,将来一定要吃上公家饭,成为国家干部。宝叔确实没有辜负四爷爷的期望,他从小学习成绩优异,听话又懂事,每次四爷爷一提起这个儿子,弓着的背立马挺了三分。2004年,宝叔参加高考,分数远超一本线。填报志愿的时候,四爷爷给他定了两个目标:石家庄铁道大学与中国矿业大学。四爷爷说,从这两个大学毕业就等于直接进了国企,待遇比公务员还好——在我们那个地方,最好的单位不是政府机关,而是煤矿、烟草、铁路,号称“三大金饭碗”。不过,此时的宝叔有了自己的想法,他找到我二叔商量,说想报考计算机专业,因为这个专业“钱”景远大。二叔阅历丰富,思想紧跟潮流,便问他:“你那么想发财?”宝叔说:“一是我确实喜欢这个专业,二是我家里这条件,还不学来钱快的啊?”年轻的宝叔有这样的觉悟,二叔感到很惊讶,也十分赞同他的选择。但消息传到四爷爷那儿,他当即炸了锅,在他眼里,学习计算机跟玩电脑游戏没什么区别。四爷爷来我们家里闹,说我二叔嫉妒弟弟考上了大学,故意让他误入歧途……我爷爷很生气,告诫二叔不要再插手四爷爷家的事,没了旁人支持,宝叔只好听从安排。但在最后关头,宝叔耍了一个滑头,他将第二志愿与第三志愿调换了个,第一志愿选择了“不服从调剂”,最终如愿以偿考入西安某名牌大学,学计算机专业。宝叔是我们老家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人,大家都说四爷爷苦尽甘来,将来会享儿子的福。但选专业一事还是令四爷爷生气,最后他削减了宝叔的生活费,说钱给多了,他会去泡网吧学坏了。宝叔读大学期间依然很优秀,他当选班长,又入了党,奖状拿了一大堆。2008年大学毕业时,别人找不到工作,他却因选择太多而发愁:要么选择特招参军入伍,要么继续深造读研,还可以去企业做程序员。宝叔从小就厌恶四爷爷的“军事化”管教,自然不会去当兵;因为家庭条件不好,他得尽快工作挣钱,读研也不太现实;当时,许多互联网公司正处于扩张期,宝叔收到了好几家大公司的offer,但四爷爷一心想让宝叔吃公家饭,不答应。父子反复博弈,四爷爷最终指明了一个方向——考公。其实,宝叔对进体制没什么兴趣,但也谈不上抵触,毕竟公务员旱涝保收,还是很有前途的。宝叔只学习了个把月,就考上了我们县的公务员,还是县委办公室的岗位。这下,宝叔再次成为老家人称羡的对象。那时,我还在读高中,爷爷一直拿宝叔的经历激励我,让我好好学习考大学,以后跟宝叔一样吃公家饭。2宝叔去单位报到时,县委领导亲自接见了他,因为有名牌大学的文凭在手,宝叔很快就进了秘书室,被重点培养。可惜宝叔是个典型的理工男,写作是个“老大难”的问题。在办公室工作,有没完没了的材料要写,宝叔在秘书室里干了大半年,还是连一份像样的材料都写不出。犯了几次错后,他被踢去负责单位计算机网络的运行,其实就是修电脑、搞网线。起初宝叔觉得这没什么,按时上下班,工资照拿。但三四年过去,宝叔觉得不对劲了——与他同批进来的同事,有的升了职,有的涨了工资,再不济也待在一个实权部门,有“福利”可拿。而学历最高的他,依然在原地踏步,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了。大家都说,这是因为宝叔太老实了,不会交际。平时,他跟同事打个招呼都费劲,更别说跟领导套近乎了。其他人下班,都是三五成群去吃饭、唱歌,宝叔几乎不参与,他下班就直接回宿舍,不再出门。四爷爷见状很着急,一直敲打宝叔,说不能一直做闷葫芦干事,没事得去领导跟前转转。宝叔含糊答应,然后一切如旧,四爷爷没有办法,就找我二叔帮忙。那个春节前,我放寒假回家,二叔就借为我接风的由头在家摆了一桌菜,请宝叔来吃饭。不一会儿,二叔就把宝叔灌到位了,然后才开始劝,让他在单位不要太老实了。宝叔不接话茬,只是闷头喝酒,最后“啪”的一声把酒杯倒扣在桌上,缓缓地说:“哥,你以为我真的那么不懂事啊。我也想,只是真的钱包羞涩。”宝叔说,交际无非是请客吃饭加送礼,可这些无一例外都需要钱。他一个月收入4000多元,除了补贴父母看病买药,还得给二老一些生活费,加上自己租房吃饭等日常支出,很难攒下钱。他不跟同事出去,是怕回请;不接近领导,是怕送礼。二叔理解他,没再说什么,又嘱咐宝叔好好工作,说工作做好也能出头。宝叔苦笑道:“哥,这话你自己信吗?”二叔有些尴尬,沉默不答。不过,宝叔也不是一直没有改变。他曾试图发挥自己的专业优势,引进一些信息化办公软件、设备进单位,写了几份报告,但都石沉大海。有人嘲笑他不懂规矩,“想出头想疯了”。后来,单位里的事情越来越多,宝叔就成了一块砖,哪里需要哪里搬。领导常说:“就让那个管电脑的谁去吧。”当然,吃力的事情办完了,他还是那个管电脑的。宝叔的事业不顺,婚姻亦然。刚进单位的时候,他有够硬的文凭、稳定的工作、人品样貌也不差,就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。很多人为宝叔介绍对象,他对相亲也不抵触。他自知性格木讷,靠自己去认识异性,几乎不可能。只是,很多女生听了宝叔的家庭条件后,都选择了拒绝——当时,四爷爷折腾一门生意好几年了,没赚钱不说,还欠了一屁股的债,根本凑不出房子的首付。在小县城没有房子,任你是啥都没用。其实,宝叔也有两次结婚的机会。一次,宝叔认识了一个独生女,女方家里是开玩具厂的,父母愿意提供一切物质条件,只要求未来生一个孩子跟女方姓。这下四爷爷不干了,他说这是倒插门,自己的儿子好歹是国家干部,那个女生只是一个临时工,找宝叔是高攀,还敢提这条件?在四爷爷的胡搅蛮缠之下,这门婚事黄了。还有一次,某局长的千金看上了宝叔,局长也说他前途无量,就差贵人提点了。当然,局长千金也有缺点,她脾气骄横,不好伺候,四爷爷却让宝叔忍着,说前途比什么都重要。其实,宝叔对这个女生无感,只是年纪大了,婚事不能再拖。他一直迁就着,直到这位千金对四奶奶发了一次脾气,宝叔再也不忍了,果断选择分手。因为这事,四爷爷骂了宝叔整整一个春节。3早在宝叔去县委工作之前,我二叔就说他不应该考本县的公务员,“去不了大城市也要去市区,无论如何都要离家里远一些”。当时宝叔不解,二叔就说待在家里,事情太多,会很烦。对于老家人,我们一直抱有复杂的感情。自从我爷爷在县里定居后,家里就没断过人,老家的人和事一堆接一堆地找过来。爷爷退休后,老家人又习惯性地找我爸跟二叔,就算来县里卖个粮食,也要来家里吃顿饭再走。如今宝叔在县委上班,找他办事的人只会更多。宝叔不相信,觉得我二叔多虑了,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办事员而已。二叔不再言语,还是让他有机会就走,“老家的池塘还是浅了些”。这些年过去,二叔的“预言”逐渐成真。老家的亲戚们觉得有个熟人在县委工作,办事方便,大事小事都去找宝叔。比如,县委旁边是民政局,老家那边只要是结婚的都让宝叔带领,宝叔觉得很奇怪,符合条件拿着户口本跟身份证就可以领证了,找他工本费也省不了。可老家人就是觉得有人带着去有面子。于是,宝叔每次除了带路,还要买烟买糖当人情,直到婚姻登记处搬走,他才彻底解放。四爷爷是个极好面子的人,宝叔考上公务员后,他就更爱炫耀了,无论别人聊什么,他都会绕到自己的儿子在县里上班,“有啥事要帮忙尽管提”。这下,他给宝叔添了不少事,可宝叔人微言轻,能决定什么呢?最后事情办好了,对方觉得是应该的,办不好,还会落埋怨。我二叔觉得,四爷爷在外面主动揽事儿,就是想把自己年轻时丢失的东西捡回来,想把过去丢掉的面子找回来。可他越这样做,就越让人瞧不起,还让他们的父子关系日趋紧张。我们老家人情礼节很重,无论大事小事,四爷爷都要喊宝叔回家露个脸。他常说老家的人对自家帮助很大,做人不能忘本,要宝叔多跟老家的亲戚亲近。但宝叔有公务在身,不能经常请假,四爷爷就数落他忘本、让自己难堪。宝叔从小就被周围的人灌输“要承担家庭的重任”,他实力不足,压力很大,就愈发烦躁了。后来,宝叔干脆不接老家人的电话了,就算别人当面请托他办事,也是推三阻四的。宝叔告诉过我们,他之前去帮人办事时,由于自己“知名度”太低,几次被人像在审查骗子一样询问。这让他难以接受,所以一看到四爷爷大包大揽的样子,一听别人找他办事,就打心眼里抵触、犯恶心。其实他也知道,那些人不一定期望他能办成,更多的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试试。宝叔的错误在于不会说场面话,他上来就拒人于千里之外,很容易寒了人家的心。于是就有人说宝叔官当大了,忘记了老家人。即便如此,四爷爷还是没有停止在外面揽事儿。一次,一个本家堂叔想要一块宅基地盖房结婚,四爷爷便主动说能帮忙拿到批文。谁知宝叔一听就拒绝了,说现在管控严,自己搞不定,说什么也不肯帮忙打招呼。四爷爷大骂宝叔一通,又不好回拒堂叔,就赌气自己去跑门路。他从堂叔那里拿了2万块钱去打点,最后钱花完了,啥进展都没有。堂叔婚期临近,房子还无着落,婚事都差点黄了,便带着一帮人堵到四爷爷家里,四爷爷不敢吭声,最后是我爷爷带着宝叔给人赔礼道歉,承诺还钱才罢了此事。堂叔他们走后,四爷爷又来了脾气,大骂宝叔没出息,让他丢了老脸,还大喊大叫地让他滚。也正是这一次,老家人才终于看清宝叔确实没什么权力。他工作那么多年,家里还是一贫如洗,于是对宝叔的“高看”也逐渐消失了。宝叔已不再是老家的骄傲,而是彻底成了一个笑话。四爷爷再跟外人夸起宝叔时,大家就哄笑着散开。有人讽刺四爷爷是“县委驻X村办公室主任”,四爷爷却觉得这是大家高看自己。不过,无论他再怎么揽事儿,也没人信了,宝叔反而获得了安静。4我读研二的那年,回老家参加了一场婚礼。在桌上,亲眼见到李舅突然向宝叔发难。几杯酒水下肚后,李舅就开始讽刺宝叔,说念那么多书没用,还不如他一个卖菜的挣得多。李舅跟宝叔同岁,两人从小就是两个极端,李舅初中念完就出去打工,宝叔考上名牌大学那年,欠了一屁股债的李舅从外地回家务农。那时候的他仿佛是一只老鼠,谁沾着都觉得晦气。可是几年之后,李舅遇到了好行情,他种的大蒜卖出了高价,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。此后他专做蔬菜贩子,钱越赚越多,成了老家第一个在市里买房子的人。被李舅当众羞辱,宝叔红着脸,鼓着气,嘴里“哼哧哼哧”的不知该如何反驳。那番模样,惹得旁人好笑。李舅这话我也不爱听,直接对他儿子说:“你爸说了,你不用上学了,直接回家玩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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